莫三刀心中一悸,抬起的双眸中寒意涌动,鬼婆婆看得分明,愈发笃定道:“你跟他做了笔交易,他教你‘九鬼一剑’心法,助你练成‘归藏三刀’,你跟着他的女儿花梦,确保她安然无恙。”
莫三刀呼吸渐重,心里涌起阵阵不安,鬼婆婆轻笑道:“看你这反应,这笔交易,恐怕是背着你师父偷偷做的了。”
提起阮岑,她那双深陷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惘然,声音也微微暗哑下去:“他还是那么优柔寡断么?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竟还要留有余地?哈哈,原本以为,他只是在‘情’字上不给人痛快,没想到,在‘恨’字上也是如此……”
莫三刀听到最后,面色愈发凝重,他不懂鬼婆婆所说的“留有余地”、“不给人痛快”究竟何意,但想到既然已经被她猜中,再藏着掖着也是无趣,不如索性认了,顺水推舟把自己心里的疑惑问个清楚,便在鬼婆婆对面坐了下来,道:“我师父为什么不告诉我,练成‘归藏三刀’前提是学会‘九鬼一剑’?”
鬼婆婆喃喃说完,对上面前那双固执的眼睛,脸上神色似冷非冷,似笑非笑。
莫三刀深吸一气,道:“他害怕我向花云鹤学艺之后,便无心再帮他报仇?”
这十八年来,阮岑于他,永远是忽冷忽热,若离若即,可纵然如此,他心中也从无一丝不满、怨恨,满心满眼想的,只是快快长大,学成刀法,替他报仇雪恨,如若阮岑真是因为害怕他倒戈而不一直不透露学成“归藏三刀”的玄机,那他心中,恐怕会有些失望了。
鬼婆婆冷笑着道:“我连他为何不给我痛快都弄不懂,又怎么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给你痛快呢。”
莫三刀望着鬼婆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黯然叹气,心知缠问也没有结果,只好岔开话题,道:“你先前说,这次冒充蓬莱城杀人并不是为了我师父,那是为了谁?”
鬼婆婆双眸微虚,有些戒备。
莫三刀道:“满江湖都在盛传合欢宫联合唤雨山庄陷害蓬莱城,真是如此?”
鬼婆婆哼道:“你天天跟那姓白的小子在一块,不知道去问他吗?”
莫三刀轻笑道:“他那个情种,满心想的都是进不归山去见水含烟,可不像是对他义父的图谋有所了解的样子。”
鬼婆婆听他直呼“水含烟”三字,眉尖略蹙,道:“我动蓬莱城,自然是奉了宫主之意,至于唤雨山庄是否与宫主有所来往,我不清楚。”
这个回答,真是密不透风。莫三刀低头,道:“花云鹤让位,江湖各派倾巢而出,合欢宫只怕是抵不过这股洪流了,你可想过如何脱身?”
鬼婆婆似是没意料到莫三刀会过问起她的安危,微微一愣,才道:“到底是谁要脱身,还不一定呢。”
莫三刀抬眉,迎上她幽冷、尖锐的目光,心中一动。
听闻红叶堂进入不归山后,再无音信,看来,鬼婆婆是决心要在不归山上孤注一掷了。
莫三刀了然,随口又叮嘱了鬼婆婆几句,她毕竟是自己的师娘,如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他定然不会推辞。说罢,他起身离开,将要开门,鬼婆婆忽向他掷来一物,他扬手接住,一看,是个小小的白瓷药瓶。
鬼婆婆道:“给她服下后,带她离开,不要进不归山。”
这话乍一听,像是关切花梦,细一想,又像是担心自己。莫三刀懵懵懂懂,权当是鬼婆婆被自己方才那话打动,慈心大发,把那药瓶放入衣襟里,道:“她是个比牛还倔的女人,我尽力。”
离开仓库,莫三刀谢过常玉,径直回到合欢宫的沙船上去找花梦,谁料开门后,榻上又是空空如也,隔壁几间房也未见其他门派的人,莫三刀低谇了声,掉头又往甲板上去寻,终于在船后的栏杆下,看见了那抹背影。
此时天色熹微,鱼肚白似的一线天光连亘着苍茫大江,把原本墨水一样的江流映照成冷冰冰的灰白色,几颗残星垂在中天,像一行将落未落的泪,花梦就坐在那“泪”下,鬓发被江风吹得纷乱,纤瘦的身体也被吹得有些弱不胜衣。莫三刀的心没来由地提了提,想到先前鬼婆婆的话,一时失去了上前的勇气。
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人这么直截、热切地向他表达爱意,没有任何迂回辗转、委婉掩藏,就像一碗刚刚烧开的酒,烈得令人心惊。
他是个多么爱酒的人,却没想到,会在这样的一碗酒前望而却步。
细想来,很是没出息。
花梦望着江上的粼粼波光,漠然道:“有话就说,没话就走,一声不吭地站在那儿,是什么意思呢?”
莫三刀身体微僵,皱着眉走上前来,把怀里的药瓶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