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白云公社的人来说, 几块手表、几台半导体不占地方, 往兜里一塞, 往手里一拎就好。
但四辆26吋凤凰双杠自行车、两台蝴蝶牌多功能缝纫机、五袋农科院优质菜种、一百袋尿素、十箱杀虫药……必须要一辆东风大卡车,才能拉回去。
卢南樵事先从市粮食局借到一辆长途大货,又请了七八个人帮忙装车, 半个小时后,全部搞定。
甘露帮不上忙, 绕着大货车打量, 车头很硕大, 分为前后两排。
前排是主驾和副驾,后排是休息室,供司机们跑长途轮流补觉用的, 半床半凳,能坐三个人。
卢南樵吩咐小助理周洲:“你坐在前排副驾座上, 给司机师傅指路。”
他自己呢, 跟甘露父女一起坐在后排避风。
独立空间, 宽敞安静不说,还有一床被子盖在腿上暖和。
剩下一个朱一飞, 人见人厌,自己灰溜溜去长途汽车站, 冒着寒风, 转了两趟电车,匆匆进站的时候,座位票已经卖完, 只能站在冷飕飕的车厢里,一站就是好几个钟头,挨冻、挨挤,受累,受气,气得他白眼翻成斗鸡。
甘露和傻爹就舒服多了,一左一右斜靠在大卡车厢里,暖烘烘舍不得挪窝。
卢南樵哭笑不得,告诉父女俩:
“离开沪城的时候,我让人往公社打了电话,让他们找个顺路的乡亲,捎个口信回芦庄,让生产队的车把式过来接人,好像已经来了,就在那边——”
甘露顺着他的手臂方向看,认出是村里的“老驴头”。
本姓吕,该喊他“老吕头”,以讹传讹成了“老驴头”,他又专门负责给生产队饲养牲口,赶着牛马骡子耕地、打场、拉车,这个绰号名副其实。
老驴头在村里口碑不错,可惜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将就。
他身上穿的那件老棉袄,少说也穿了四五年,破棉絮东一簇西一簇露出头,一看就不咋御寒。
甘大海催促女儿下车,卸货。
“老驴头”也过来帮忙,他不认识字,认识缝纫机的画像,喜得嘴巴咧到耳朵根,甩着旱烟锅夸奖甘大海:
“支书就是有本事,弄回来这么一件稀罕货,往后村里人缝缝补补……方便了!”
甘露心说想多了,这是私家物品,谢绝共享,偶尔共享,请支付合理费用。
傻爹却一口应了:“驴叔放心,这缝纫机你啥时候想用,一句话!你这棉袄也旧了,回头我让丫头给你拾掇拾掇。”
甘露无端被抓差,郁闷又奇怪:这傻爹和老驴头年纪悬殊一倍,平时也不大往来,真有这么磁的交情
另一边,朱克文更奇怪。
他不敢相信甘大海也能买回一台缝纫机,款型还比自家这台还高一档次,心里泛酸,嘴上冷嘲:
“甘支书挺有门道的嘛,缝纫机说买就买回来了……”
甘露看见这叔侄俩就膈应,刚想怼回去,卢南樵先开口了:
“甘支书前一阵杀了年猪,剩下不少猪肉,他背了一筐去沪城看亲戚,地址不对,没找着,正好我有一个长辈,急着给儿子办婚宴,用一张缝纫机票换了他的猪肉……”
朱一飞正抱着炭盆烤火,听了这番话,鼻子气歪了,他一路坐长途客车,回到公社的时候,浑身上下都冻僵了,两排牙齿嘎嘎哆嗦,路都走不稳了,听到卢南樵明显这打掩护的话,哼哼反驳:
“卢主任,就那么点猪后腿肉,那么点鲜荸荠、土鸡蛋和山里美,拢共不值三十块钱,能换一台这么好的缝纫机那我给他三十块,拿自己这台机子跟他换换行不行”
卢南樵面色一冷:“这你要问甘支书,问我没用,先不提换机器的事,你在客车上踹翻甘支书的竹筐,调戏甘支书的女儿,还没跟他道歉呢。”
朱一飞:……!
一口气憋在嗓子眼,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脸色憋得青紫。
朱克文一听侄子做出这种丑事,还被顶头上司当众曝出,气得劈头一巴掌:
“你个不着调的东西!在公社就闹得鸡飞狗跳,出门还惹事……”
朱一飞被打得唉唉抱头,咬着后槽牙跟甘大海道歉。
甘大海能咋样必须原谅他啊。
朱一飞趁机又提“换缝纫机”,一直冷眼旁观的郭向前,说话了:
“朱副主任,咱们是干部,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别贪小便宜,别做让群众戳脊梁骨的事!”
朱克文讪讪,又扇了蠢侄子一巴掌,让他马上带着缝纫机滚蛋,别杵在公社丢人现眼。
甘露看得解恨,刚要招呼傻爹一起坐上牛车,返回芦庄,白云中学的校长佟国庆,突然走了进来,跟卢南樵商议学校一起伤人事故、一起互殴事故该如何处置。
卢南樵趁机把甘露喊过来,介绍给佟国庆:
“佟校长,这位是甘露同学,芦庄生产大队支书甘大海的女儿,她本学期因病休学,开春想返校复学,麻烦你安排一下。”
佟国庆答应了,问甘露的功课:
“你休学半年,耽误了一整个学期的课程,复学能跟得上趟吗”
甘露信心满满:“没问题!我成绩好得很。”
佟国庆尬笑:“那好,后天就是初三年级期末考试,如果甘露同学有信心的话,可以来参加,先摸摸底。”</p>
甘露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