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傅从夜在她面前,从来没表现出太多情绪,愤怒失望开心都没有过,他十一二岁的时候就会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来找她帮忙了。
方笙想一想,总觉得人生都是一报还一报。
在他小时候,虽然不太爱言语,但总是拿着书让她拥着他一起看,总是抱着她的腿甜甜的笑,总是喜欢拽着她的手紧紧不放开。
这个孩子曾用全世界最全心全意的爱捧给她,她却因为种种原因,将这份爱随手抛开,还在向别人诉她自己的苦。
却忘了自己的痛苦,也连锁了一个孩子的痛苦。
她跟傅鹭离婚的时候,傅鹭说她并不是真的想要孩子抚养权,就没必要做出合格母亲的姿态——
她一下被戳穿,压抑多年的情绪使她一时激动,说自己从来就没打算好做个母亲,说这孩子是她人生下坡的转折点,说自己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被人哄骗着逼迫着生了傅从夜。
方笙一直怀疑,那时候她的话语被小小的傅从夜听去了。
当方笙真的顺其自然的成了母亲,学会做母亲的时候,再回想起以前对那个孩子的不公,或许远甚于别人逼她生育时对她的不公。
但她想要再弥补,却已经不再有机会了。
方笙远远地看着,那阮家女孩表情丰富,端着瓷杯,另一只手比划着说起了什么。傅从夜站在她对面,眉眼弯着,笑的眼底都是神采。
是方笙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好像在提醒她这个母亲——傅从夜再怎么成熟冷静,却也是个读高中的小孩。
而总会有一天,傅从夜可能会把那份全心全意捧给别人,而到时候他对面的人,或许会惊喜会珍重,会全心全意回报。
方笙没走过去,她忽然想起好多年前,在某个片场,满嘴乱喷胡侃天的傅鹭也是,面对着她竟然不会说话了,这样不由自主,眼底流光溢彩的笑着。
……
慈善晚宴到后头,众人陆陆续续的离开,阮翎挽着女儿上车的时候,还有媒体跟在后头拍照。阮之南上了车就立马扔下鞋子,躺在阮翎对面的真皮车座上,望着车顶发笑。
阮翎从车里酒柜里掏出一瓶零度可乐递给她:“怎么了,来的时候还愁眉苦脸的,回去了之后这么高兴?”
阮之南晃着两只脚,接过可乐:“开心还不行啦。”
阮翎:“也不知道你都跑哪儿去了。哦对,我还碰见喻柏了,你没去打招呼。”
阮之南抱腿坐起身子来:“别跟我提他。”
阮翎挑眉:“你们以前不是玩的最好么,怎么了?长大了反而闹翻了。”
阮之南懒得跟阮翎讲,主要是两家很熟,对她来说膈应的事儿,也可能让别人觉得是她捕风捉影,敏感过度。
阮翎:“行吧,你能高兴就好。我就怕你今天晚上心情不好呢。”
阮之南抿着嘴,她伸手把前后四个发卡拆掉,把假发摘下来:“还行吧。但当明星还是另一码事呢,我啥都不会呢。”
阮翎笑了笑:“那些都不着急呢。不过,我要跟你说一件别的事。”
阮之南看向他。
阮翎神态很高兴:“夏安那边的案子都已经妥善解决了,你这两天估计都能看到新闻了。你妈妈当然也要调任回来了。而且估计还能给她放个长假。”
因为傅鹭早上起来好像不太舒服,傅从夜给他量体温吃药什么的,折腾的去学校晚了些。
进教室的时候,早自习都快结束了。
果然,周一进门,阮之南再度成为校园之星,各个班来围观的都堵在门口,教室里人挤人,不少人都围过来想要跟阮之南自拍。
阮之南其实不太乐意,因为她周末都没好好写作业,这会儿正在奋笔疾书的抄。
付锴鲁淡各自担当左右护法,在那儿赶别的班的人,徐竟甜则拿着阮之南的历史卷子,当御前女官在那儿帮她狂抄。
傅从夜昨天去的晚,都没跟方笙一起走红毯,网上对他的消息都是只言片语,照片也不多,他当然不想成为众人焦点。这会儿走进教室,不知道班里怎么又传言,说赵晓笑退学也是因为他搞得,下一个人就是刘倾之类的,班里班外的同学碰见他赶紧让了让。
傅从夜坐回座位,看了一眼那群扒在阮之南桌子旁边叭叭的女生,把书包重重的放在桌子上,转头道:“能请你能闭嘴么。”
那几个女生惊恐的消音了。
傅从夜面无表情的点头:“谢谢。”
阮之南急的抄错了行,傅从夜看了她一眼。
没化妆,没假发,没有衣裙首饰,但非常熟悉,也依旧好看。
他倾身过去看了一眼她的作业:“不写也没事。”
阮之南转头看了他一眼,愣了愣,她又抿嘴笑起来,好像是他们俩揣了个什么秘密似的,笑道:“你倒是有经验。我主要是怕以后自己再被罚站,可能被人拍照发到网上去。”
傅从夜也伸手从她桌洞里抽走了数学卷子:“就帮你写一张。”
他大概也知道阮之南平时做作业的水平,就给写了个七七八八,他估计了一下,卷子能对七成多,也算是她真实水平。毕竟阮之南也能在班里考个中等上下,听说她当年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她对化学物理有点感兴趣,甚至两科的月考考出过满分。
这种觉得自己脑子好使,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家伙,要是某个章节她不听讲,到月考的时候,数学上甚至能浮动出将近一百分来,傅从夜都佩服她——
老邱进教室的时候,看见一群学生在那儿围着阮之南,笑道:“行啊,不都是在这儿拍照拍视频么?把手机都给我交上来,我一个个拿给你们班主任去。怎么着,没见过学渣么,围着她有什么好拍的。你们真要那么想见识学渣,就去厕所照照镜子。”
各个班的同学一哄而散,阮之南也终于把作业抄的差不多,交上去松了一口气。
傅从夜不知道为何,他心情倒很好,阮之南趴在桌子上,看了他一眼,俩人都没说话,但面上浮现出好像彼此才懂的笑意。
阮之南直起身子,一边从桌洞里拿书,一边小声道:“昨天就跟做梦似的。我现在感觉我是个会变身的灰姑娘。”
傅从夜瞥了她一眼:“能踢爆同学天天罚站的寸头灰姑娘。你真是过的够苦的。”
阮之南狂笑:“我昨天不还是挺好看的么,感觉你昨天跟我说话都不是现在这个态度呢!”
傅从夜:“那我是个什么态度。”
阮之南抬起眼看他,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昨天并不是因为在媒体面前露脸,才兴奋到半夜都没睡着,她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洗完澡趴在床上,连微博上关于她的消息都不想刷,她就想趴在滑滑的被褥上,小腿晃来晃去,脑子里荡来荡去。
她忽然开口道:“是夏天的态度。”
如果不是夏天,为什么记忆里光亮的场景,会显露出阳光海滩那样的鲜艳、夺目、清晰与微微晕眩的强烈效果。如果不是夏天,为什么记忆里昏暗的场面,会有夏夜热风环绕,闷湿、燥热与浑身发黏的体感存留。
她都记不清自己当时做许多举动,说许多话出自什么心理。
阮之南愈发觉得自己是个当时当景不动脑子,事后却拼命的被马后炮与回忆炸的满脑子烟花。
她甚至那时候好像还笑嘻嘻似的,满不在乎。
阮之南记不起傅从夜的态度,只能记起他的一些表情,还有他身后层层叠叠的屋瓦,她甚至心慌起来,今天早早就要出门,仿佛要来了学校,确认他的态度,才能确信自己没做过傻事。
傅从夜忽然那一瞬间,体会到了她口中“夏天”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