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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二章 舒哲的道歉信

云飞镜再听到舒哲的消息已经是一周后了。

她当时正在客厅茶几上翻检资料——关于那个周海楼逃出来的行为矫正中心的后续资料。

程涟舟这几天已经开始初步教她怎么看文件, 怎么对报表。

不过她手上现在拿的东西和程涟舟教她的都没什么关系, 那是一沓有关学生的,后续的回访资料。

就像是程涟舟提醒她的那样, 这些学生是未成年人, 他们是有家长的。

云家可以打击掉一片类似的学校,可以让这些孩子们被从学校中解放出来,但却不能把他们从家庭中剥离出去,也不能改变他们家长对孩子们监护人的身份。

只有一部分家长接受了云家推荐的心理咨询师。

剩下的那一部分家长,要么只接受了免费的医疗体检,要么连体检都没有在云家这里做。

他们表现得像是孩子遇到了什么丑事一般,在被通知接回孩子的当天,在弄清楚了这个行为矫治中心本质的当天, 就讳莫如深地带着孩子离开了。

云飞镜单是看着这些记录,就感觉自己一阵阵的头疼。

她现在不得不承认, 程涟舟说得对。

在过去的那些日子里,她没有家庭, 没有亲人。学校是她和社会唯一的联结, 她也很少考虑家庭对于普通人的意义。

她自己就遭受过校园暴力, 正因如此, 她才习惯性地以自己作为案本。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校园暴力甚至不局限于校园, 它是个和家庭紧密缠结在一起的东西。

云飞镜终于慢慢地领悟了。

小孩子是很脆弱的, 青少年则是一张绷紧易断的弓。

一个人在童年时受到的伤害, 甚至可能贯穿他的整个人生。

所以, 人们在成长过程中,来自家庭的支持一直被认为是极其重要的一环。

如果家庭给予的教导足够地积极,足够地优秀,那孩子在遇到校园暴力的第一时间,自己就会有更多的能量来应对。

假如家庭教育稍逊一筹,孩子虽然不能完美处理校园里复杂的暴力关系,但他肯回家求助,又能得到父母的即刻支援,情况也会大有好转。

再或者孩子的性格比较内向,不会自己说也没有关系,沟通之中家长能看出自己孩子的不对劲儿。

可是还有那么一部分家长,他们冷淡地无视孩子发出的求救信号,或者干脆为虎作伥,自己转过脸来,成为一根加害的稻草。

“那你为什么不反思一下,怎么他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呢”

“如果不是你自己好欺负他为什么要欺负你”

“你还有没有有点出息”

他们的态度,让孩子甚至不敢再张口向外界求助。

——说起来,有一件事,即使是云飞镜这样关于家庭记忆比较匮乏的人都知道。

天下间百分之九十九的家长都会问孩子一句“最近学的怎么样”、“考试考得怎么样”、“我听老师说你成绩退步了”。

可他们却不是人人都会问:“在学校里有没有和人口角”、“今天有没有和小朋友发生冲突”、“公交车上没有不认识的男人故意来贴你的背吧”。

和性.教育一样,校园暴力也是“被耻于提及”的一环。

被欺负是要让人感到羞耻的。

被侮辱也是要让人感到羞耻的。

从家庭里被切断了求助的通道,就像是在深海里被人断掉了吸氧的管子。

而遭受校园暴力的大多数孩子,除了学校和家庭外,就真的没有第三条求助的渠道了。

云飞镜翻过一页“拒绝咨询名单”上的家长亲笔签名,终于再不忍看下去。

她合上纸页,长长地叹了口气。

云笙就在这个时候走过来,在云飞镜身边的沙发上坐下。他非常耐心地问云飞镜:“在想什么,可以告诉舅舅吗”

“我发现我之前的思路太窄了。”云飞镜如实相告。

“我原本的想法是,给孩子们一个寻求帮助的渠道,所以我需要专业人士来和校方协调,需要心理咨询师来做事后的心理调节,也需要一些手腕,以备走到最后一步,干脆要给同学换个环境转走。”

云笙平静地看着云飞镜,认真倾听着她的每一句话:“那么现在呢”

“现在我发现,我不能只对着孩子对话。”云飞镜伸手点了点茶几上那份白纸黑字的名单,想到其中代表的意义,心里就沉重了几分。

“更需要被对话的人,是那些父母们。”

为什么会有这种行为矫治中心

因为有利益可图。

为什么在这里会有这么大的一个缺口,这么大的利益能够让人图谋,以至于让后来者如苍蝇逐臭一般嗡嗡而上,挥之不去

……关键还是在于父母的关系。

就像是云飞镜至今也不愿意认周靖,周海楼直到现在也没有见周靖一面一样,天下不是所有的父母都做好了当父母的准备的。

他们或者把孩子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认为孩子“走偏”了就是要“管教”一下。

于是他们把孩子送进一张明摆着就是在吃人的巨口里。

他们或者忽视孩子的感受,认为小孩既然才一丁点,那就不会痛苦,不会难过,疼两下就忘了,挨打又是多大点事儿呢

——小孩子说什么腰疼,小孩子根本没有腰!

“他们在‘教育’孩子,但其实自己才更应该去接受为人父母的‘教育’吧。”云飞镜叹息着感慨。

“嗯,那你想怎么做呢”云笙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顺着云飞镜的思路非常温柔地引导下来,“你想要怎么办”

“以我现在的身份,能做的事不多,能做得格外好的事就更少,但也不是没有。”

云飞镜不自觉地交叉起手指,当她在考虑什么事情的时候,头脑和心都会变得格外地平静。

“我可以尽力地先做宣传。”

她还是个学生,还是未成年。

即使真的立刻成立一个基金会,最开始的雏形也必然要云笙等人帮她搭建,她更不可能有时间有精力亲自经营。

往大处推动立法的事情可以同步进行,但未必会有很好的效果。

她可以用各种渠道向上提议,可以组织学校里的活动,可以周末的时候和朋友带着画报在地铁站站人墙……但还是不够。

但她能做的那些事情,归根结底说起来,就是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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