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于!”刘老三额头上的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他像是一头突然被激怒的猛兽,饶是卫铮的身手也拼了全力才拉住他。
垂着眼的中年男人仿佛没有看见面前的一切,他连眉头都没皱过,就这么安静地坐在沙发上。
被死死拉住挣脱不开的刘老三怒火攻心,索性开口骂道:“你这个孬种!你他妈躲了这么多年!一回来就想一死了之!你对得起谁!小五怎么死的咱妈怎么死的你他妈忘了吗!你敢说一句你忘了!我他妈一枪崩了你!”
刘老三发起火来和往常温和老实的模样判若两人,叶晚被他吼得又开始头痛,连忙按住太阳穴,皱起眉头等他发泄够。
——他这口气,憋得太久了。
老旧又简陋的出租屋内,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气压混杂着易燃易爆的粉尘,与骂骂咧咧的声音形成了让人呼吸困难的气流。
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
叶晚退开几步,走到窗边掏出电话来,看到来电显示却顿了顿。
“三叔,叶黎的电话。”她抬高了声音。
发泄着大骂的人终于克制住了怒火,强忍下来,不再吭声。
卫铮松开他的手,又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看向窗边的人。
就连唯一一个坐着的人都抬起了头,看了过来。
叶晚接起电话,正要换上平常的语气开口询问,对面却传来一句又干又涩的话。
她捏着手机,目光倏地对上坐在原位的人,对方似有一种早已等候着的预感,那黑沉沉的眼珠子里什么也没有。
一道白光划破夜空,闷雷声随后而至。
坐在地毯上的人握着手机,不知道第几次解锁开,扫了一眼干干净净的软件图标,又沉默着锁上手机。
她伸展着一双腿,斜靠在沙发边沿上,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数着一分一秒,亟待黎明。
天会亮的。
白恬将脸埋进双臂间,对自己说。
下一秒,手里的手机突然一震。
她立刻抬起头看过去,见到屏幕上那条消息上面的名字后,摇摇晃晃了整个晚上的心终于落了地。
白恬解锁开手机,点进软件,短短两秒内已经想好了要说什么。
然而还不等她点进对话框,就已经看到了对方发来的那句话。
短短六个字,白恬却花了很长的时间,才看明白。
你见过凌晨五点的首都吗
你也许是见过的。
它并非彻夜不眠,只是会在黎明之前小憩半会儿,然后在第一缕天光刺透云层之前,又再次睁开眼,迎接新的白天。
但雷雨夜是不同的,它推迟了黎明,阻挡了行人忙碌前行的脚步。
上班距离远所以必须早起的白领在起床后,望见这样一个天色,眼底的黑眼圈还没消退,脸色就又白了白。
“我可以不出门吗”她喃喃自语一句,下意识往楼下的街道瞥了一眼,却看见一个在街上冒着大雨狂奔的人。
真是怪人。
她又抬头看了一眼天,一道闪电正巧劈下来,吓得她条件反射地后退几步,连忙跑到电闸开关那里关上了所有的电源。
“算了,今天请假吧。”
反正看这个架势,这一整天雨都不会停了。
医院值班的护士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心里冒出同样的念头。
她又想起半夜三更搞得自己心力交瘁的那台手术,摇了摇头,长叹一口气。
生老病死,就如同这夏季的天气,风云莫测,由不得你。
她回去换下衣服,背起包准备下班,却在走出门时被一个浑身湿透的人撞了个正着。
那人却连声道歉都没有,头也不回地向前跑着,本有点生气的护士看见她跑过去的方向,那股气一滞,又散开了。
算了。
她叹口气,拍拍身上沾到的水,走出了医院。
一行人脚步匆匆地从她身后跑出来,训练有素地上了救护车,紧接着便扬长而去。
她站在门口撑起伞,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还很安静的医院。
不知道今天,又要有几个人来闯这鬼门关。
走廊的地砖是灰色的,从天花板洒下的白光在冰冷光滑的纹理上摇摇曳曳,成了一种比烈日更令人头晕目眩的亮度。
浑身湿透的人飞快地跑在空无一人的走道里,脚步在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后猛然僵住。
被声音唤醒的人靠在白墙上,侧头看过来。
她亦是从头到脚,没有一处不被雨水打湿个彻底。
长发乱糟糟地贴在她脸上,衬得一张脸惨白,神情也因此而空荡荡的,没有着落。
停在拐角处的人扶住墙,呼吸仓促得像要断绝。
她抬眼望过去,对上站在尽头的人那朦胧不清的目光,一眨眼才发现,是雨水乱了她的眼睛。
空旷又寂静的走廊里,连氧气都被抽干一般,让人喘不过气。
有一扇门敞着,微弱的灯光从里面斜下来,夹带着像是幻觉一般的、压抑又尖锐的悲恸哭声。
白恬听清了。
那是叶黎的声音。
她望着尽头的人,只是看着她的脸,就像对方轻轻触在自己眼中的目光一样。
从这里到那里,短短几米。
从那里到这里,长如天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