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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上元

可卫慎清浑然不觉,只身姿挺拔地站着,目光专注而沉沉地看着前方的左娇,俊脸温润无暇,公子如玉的模样。

若不是左娇还清楚记得那杯毒酒发作时的痛,她此时定会被卫慎清的皮相所惑。

看起来太过无害,又太过温柔,那双温润如玉的眸子盯着人看的时候,总能将人软化了去。

就好像,她曾被他这样看着,被他这双温柔的眼眸还有动人的嗓音诓骗,以为他爱她胜过这世间一切。

而重生一回,她学会了悄悄掐着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别傻了。

左峤见到是卫慎清,心里的防备也少了不少,因为卫慎清这人风评实在太好,在上京城之中,他的口碑只有一个,那就是完美。

饶是左峤很讨厌那些死读书的书呆子,迂腐的读书人,却也讨厌不起来卫慎清。

卫慎清总给人如沐春风的感觉,不与他说话,只看着他的眼睛,便觉得舒爽自在。

左峤同卫慎清打过几回交道,又向来是个自来熟,这会儿便熟稔地上前一步说道:“卫公子,真巧啊,你一人来逛灯市?”

“嗯。”卫慎清温润一笑,朝一直旁边冷着脸的左娇看去,温声问道,“不如一起赏灯?”

卫慎清本就好看,这一笑更甚,晃得旁边路过的姑娘都忘了看路,只红着脸转头看他,不小心撞到了路边的花灯摊子,一面道歉又一面回头看。

左峤也有些惊讶,以他有些迟钝的感觉来判断,卫慎清对他妹妹有意思!

左峤心头突然漫上了一层危机感,警惕地看着卫慎清。

虽然卫慎清是上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好男儿,但在左峤心中,自己的妹妹哪哪都好,就是配天上的神仙也配得上!

想娶他左峤的妹妹,绝对不是这么简单的!就算妹妹喜欢,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再说!

左娇见左峤护犊子似的将她护在身后,却没有一口回绝卫慎清,明显是在等她的回应,让她自己决定。

毕竟卫慎清这样好的男儿也是世间难求,左峤就算再不舍得妹妹被别的男子抢走,但也不会在这样的大事上替左娇做决定。

不过左娇早就有了决定,她正打算一口回绝,目光却落到了卫慎清的身后。

赵兰嫣坐在轮椅上,正被丫鬟推着朝他们行来。

赵兰嫣罩着件镶金边琵琶襟外袄,绾着云近香髻,打扮得一如既往地精致,只是面容却有些憔悴。

左娇的视线往下移,心头一突。

和纪时艽的瘸不同,赵兰嫣似乎没了一只腿,看起来有些突兀,怪吓人的。

一路上赵兰嫣寻卫慎清过来,已经遭遇了不少这样的眼神,她虽心头气,却无处发泄,如今看到左娇和左峤也用同样的眼神打量着她缺了的半只腿,顿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赵兰嫣坐在轮椅上,仰着看着卫慎清,滚烫的泪珠一颗接一颗的滚落,跌在她小袄的胸襟处,沾湿了一大片。

卫慎清本在这遇见赵兰嫣就有些意外,再遇到她哭成个泪人,立刻便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左娇在旁边冷眼旁观着,她知道卫慎清这人最见不得人哭,上一世赵兰嫣动不动就哭鼻子,有些事儿卫慎清知道赵兰嫣做得不对,但只要她一哭,卫慎清责备的话便说不出口了。

更遑论现在,赵兰嫣梨花带雨地仰头看着卫慎清,抽抽搭搭地问道:“表哥,我是个残疾了,我缺了一只腿,他们都用这样的眼神瞧着我,是不是都觉得我是个丑八怪?都在看我的笑话!”

说这话时,赵兰嫣玉指直接就指着身侧的左峤和左娇两人,谴责之意溢于言表。

“……”左娇和左峤相视一眼,这赵兰嫣也忒敏感了。

他们只是见过赵兰嫣正常的模样,突然见她缺了一只腿,有些惊讶罢了。

毕竟和赵兰嫣不熟,所以她上回从赏雪宴回府的路上受了惊吓,摔断了腿的消息即便传到了左国公府也被他们放在心上,还是见到赵兰嫣后才想起来的。

只是赵兰嫣哭得实在伤心,上气不接下气的,原本抹了胭脂水粉的精致容颜也哭花了,但她浑然不顾,撕心裂肺地哭嚎着,惹得旁边行人都忍不住投来异样的眼神。

赵兰嫣已经完全不在意在外头的名声了,所以哭得格外凶狠也不在乎旁人说什么。

她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根本不要指望能嫁给表哥,就算只嫁给门当户对的男子也不可能,除非下嫁给她看不上的男子,那她宁愿一辈子不嫁人。

卫慎清手足无措了一会儿,见周围人不住地看他,还以为是他把赵兰嫣弄哭的,他更加有些无措。

卫慎清见左娇和左峤有想走的意思,连忙跟赵兰嫣说道:“表妹放心,左兄和左姑娘定没有这个意思,不要误会。你身子刚好,还是快些回府歇息吧。”

赵兰嫣拿出帕子擦了擦满脸的泪痕,可怜又柔弱地拉住卫慎清的衣袖:“那表哥可以送我回府吗?”

左娇见此形势,立刻插了一句话:“既然卫公子要送表妹回府,那我们便不打扰了。”

话说完,还不等卫慎清反应,左娇直接拉着左峤就走开了。

卫慎清着急地将赵兰嫣甩开,还想追上去再说些什么,温润如玉的公子即便露出着急冲动的神色,也依旧那么英俊动人。

赵兰嫣望着他的脸,眸中闪过的眷恋更浓,身子往前一带,直接“砰”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正准备匆匆离开的卫慎清听到身后的动静,还是止住了脚步,回头看去,见赵兰嫣正倒在地上,泪眼盈盈地朝他伸着手,她身后的丫鬟手忙脚乱地在扶轮椅,却扶不起她。

卫慎清没辙,他不可能抛下这样的表妹去寻左娇,只能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左娇婀娜多姿的背影消失在了川流不息的人流里,直到再也看不见,才转身弯腰将赵兰嫣扶了起来。

赵兰嫣紧紧拽着卫慎清的衣袖:“表哥能送我回府么?上回……上回若是表哥送我回府,我也许就不会……”

说到伤心处,赵兰嫣恨恨地垂了自己仅剩的一只腿,幽怨得与之前卫慎清所认识的那个活泼天真的表妹判若两人。

卫慎清见她这样,心中也很是愧疚。

上回赏雪宴,赵兰嫣想请他送她回府,可他却急着去寻左娇的马车,婉拒了赵兰嫣。

可后来赵兰嫣的马车在回府的路上出了事,她跌落山坡,摔断了一只腿,还差点因此丢了性命。

卫慎清的父亲母亲很疼爱赵兰嫣这个侄女儿,为此责怪了卫慎清不止一两回,怪他未看护好表妹,害他们都不知该如何与赵兰嫣的父亲母亲交代。

卫慎清心中的愧疚与父亲母亲的责备交织,最终还是战胜了他想继续去追左娇的感情,只能默默地跟在赵兰嫣的身侧,听着她哭哭啼啼的抱怨身边人都在笑话她,偷偷嘲笑她,敷衍的与她说着话,送她回府。

而卫慎清身后的不远处,宋初妍正红着脸望着他的背影,脚步不由自主地慢慢跟了上去。

……

左娇拉着左峤走了好远,才松开手,同时松了口气。

左峤奇怪地看了左娇一眼:“娇娇,你怎么不喜欢卫慎清啊?”

左娇也奇怪地看了左峤一眼:“哥哥,我为什么要喜欢卫慎清呀?”

左峤还以为全上京城的姑娘都喜欢卫慎清呢,每回吃酒的时候,他的那帮好友都要抱怨,说家里的姊妹心悦卫慎清,家里长辈们帮他们的姊妹相看亲事总有难处。

所以左娇刚刚婉拒了卫慎清,左峤觉得甚是奇怪。

但左娇这么一问他,左峤又突然觉得卫慎清也不算什么,他相信左娇的眼光,她若看不上,自然是有什么不好的,虽然他说不上卫慎清哪里不好……

见左峤被问得怔了,左娇盈盈一笑:“哥哥还是不要操心我的事儿了,不如想想自个儿的亲事吧。”

左峤一听,无所谓地挑了挑眉:“我的亲事有什么好想的?有母亲帮我做主,我到时候只要入洞房就行了。”

左娇:“……”

原来她的傻兄长对于成亲,就只关心入洞房的这一步了么。

“小姑娘,这良辰美景的,识相点和哥哥们玩玩怎么样?绝对比你卖花钗子赚得多!”

“对啊!哥哥们不会亏待你的!别躲那黑灯瞎火的,过来让哥哥瞧瞧你那脸蛋儿有多嫩”

突然有两道极不和谐的声音从左峤和左娇路过的小巷里传来。

左峤正站在巷子口,听到花钗子两个字,耳朵一动,直接冲了进去。

左娇见这小巷子又黑又窄,有些不敢进去,索性站在巷子口的一棵火树下等着兄长,层层叠叠的光落在她的发梢眼角,美得惊心动魄,吸引了无数路过的男子跃跃欲试想要上前与她说话,但最终还是没有勇气。

这么美的人间仙子,他们这些凡人定是无法触碰的。

左娇正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动静,无暇顾及旁人的目光。

只能听到里头愈来愈大的争吵声,其中左峤似乎格外不耐烦,最后未说几句,便直接动手了。

左娇揪心地听着里头乒乒乓乓打架的动静,为兄长默默祈祷他不要受伤才好。

没过多久,左峤出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姑娘。

左娇先是将左峤从头到尾扫视了一圈,松了口气,还好,除了衣裳有些乱,气息有些不稳,似乎并未受伤。

左娇再看向左峤身后的姑娘,荆钗布裙,却挡不住的天生丽质,即便是最粗的衣裳,也遮不住她细腻的肌肤,晃眼的白。

真是巧了,这位姑娘不是上回在赏雪宴时,遇到的那个被她的混账兄长拿来打赌当箭靶子用的那位姑娘么。

那姑娘正咬着唇跟在左峤身后,一言不发,眸子湿漉漉地带了些水气,很是委屈地听着左峤在训话。

左峤很不耐烦,挑着眉嫌弃地看了她一眼,不满之色显露无疑:“人家叫你进这巷子你就进?说买你的花钗子你就信?他们两个大老爷们买什么花钗子?真不知道你这么蠢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左娇万万没想到,还能见到自己的蠢哥哥嫌弃别人蠢的这一日。

那姑娘被左峤不耐烦凶巴巴的语气吓得垂着脑袋,皙白的指尖紧紧攥着手里的竹篮子,里头还装着几只娇艳的梅花钗子,在满街的灯火映衬下,反倒有些孤零零的可怜。

左娇于心不忍,上前一步,将剩下的梅花钗子都拿了起来,语气温柔地说道:“这些花钗子真好看,我全买了吧。”

那位姑娘惊喜地看了左娇一眼,但很快又像受惊的小鹿般垂下眼,嗓音细细地说道:“谢……谢谢……”

“不用谢。”左娇将其中最好看的一枝簪到了发髻上,轻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阮。”姑娘垂着头,露出白皙圆润的脖颈,模样乖巧又恭顺。

左娇又想起那日阿阮被那群纨绔子弟威逼利诱过去当了箭靶子,也是像现在这样,垂着脑袋,无助又茫然,只能紧紧攥着手里的竹篮子,不敢说话。

左娇的心又软了三分,嗓音也轻软了不少,低声哄说道:“你不要怕,我兄长是好人,只是说话有些不入耳罢了。你孤身一人,又生得如此好看,只怕那些坏人早就盯上你了,以后晚上还是不要出来卖花钗子了吧。”

想到与这姑娘很有缘分,左娇又补充道:“以后若是有卖不完的花钗子,可以赶在日落前送去左国公府,我全买了,你晚上就好好在家中待着,免得再遇上坏人。”

阿阮抬起眼,雾蒙蒙的眸子望着左娇,有些不可思议,似乎从未见过左娇这般人美心善的姑娘,感动得无以复加。

“谢……谢谢。”阿阮的声音细细的,似乎只会说这几个字了。

左峤在旁边直皱眉头,这姑娘好是好看,只是胆儿也忒小了吧,说话声音也小,他刚刚明明就站在旁边,却只听见了左娇说话,这姑娘说的字他一个也没听见,只看见她殷红的唇瓣不断开合,隐约可见其中的贝齿,还有粉软的小舌头。

心头没来由地涌上一股烦躁,左峤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行了吧,还说个没完没了了?别耽误我和我妹妹赏花灯了,你住哪?快些自个儿回去吧。”

阿阮又被左峤凶巴巴的语气吓得身子缩了一下,上回被这位纨绔公子爷抓住当了箭靶子,她回家做了好几日的噩梦,还险些生了一场大病。

现下阿阮自然是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朝左娇微微弯了弯腰:“谢谢姑娘和公子相救。”

说完这话,她便提着空空的竹篮子沿着街朝东走了。

左峤不屑地瞟了眼她的背影,回头对左娇却是笑呵呵的:“娇娇,我们继续赏灯吧。”

“……”左娇跟在左峤身侧,忍不住提醒道,“哥哥,我们现在是朝东走的,这条路上的花灯,刚刚已经赏过了。”

“……”左峤沉默着望着不远处那个娇小玲珑有些像小兔子的身影,半晌才说道,“我觉得这条街的花灯挺好看的,不如再赏一遍吧。”

左娇笑了笑,指着阿阮的背影说道:“好啊,正好送她回去,哥哥你刚刚打跑了坏人,不知道会不会去寻她麻烦呢。”

“哼。他们敢!”左峤冷哼一声,轻轻碰了碰胳膊,那两人下手还挺狠的,只怕是肿了。

幸好衣服厚,不会让妹妹担心。

又走了片刻,左峤冷不丁问道:“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阿阮声音小,街市上又喧闹,鼓乐齐天的,所以左峤没听到。

“阿阮。”左娇直接就告诉了左峤。

她知道兄长和这位姑娘并不可能在一起,一是因为家世悬殊,父亲母亲不可能同意,二是因为她兄长这不开窍的榆木脑袋,一根筋不想事的,估计顶多觉得这姑娘长得好看,让他再多冒出些旁的想法那简直难于登天。

所以左娇只把这事儿当一件小插曲,也没多想。

兄妹二人一直跟在阿阮身后,不远不近地见她七拐八弯地进了一处小院子里,都放下心来。

回过神来,发现他们已经不知到了哪条小巷里,这儿位于城西,诸多小巷七横八竖地穿插在一起,便是常住在这儿的人都容易迷路,更遑论从没来过这儿的左峤和左娇了。

巷子中只有稀稀落落的光,隐约能见脚下的路,却看不真切。

再就只有更远处的通天火光,漫天烟火,那便是上京城热闹的赏灯处了。

左峤为了防止左娇害怕,故意粗着声音说道:“娇娇,你别怕,我们朝着最亮的那处走就行了。”

这时候的左峤格外有兄长的样子,走夜路总容易觉得幽深,他便开始跟左娇讲他是如何将那两个坏人打得落花流水的,主要是为了突出他的英明神武。

左娇本就不怕,她是做过鬼的,有什么好怕的。

但也认真听着兄长说话,时不时夸他几句。

兄妹二人正说着话,突然正在走的这条巷子口现出几道人影。

“呵呵,小子,就知道你会来这里。兄弟们,刚刚就是这小子口出狂言!给我教训教训他!”

左峤见势不好,将左娇拦在身后,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但在那群人冲过来之前,左峤却小声说道:“娇娇,你快跑!我挡住他们一会儿!”

左娇知道兄长的拳脚功夫,也知道自个儿在这只是累赘,倒不如快些去搬救兵过来。

所以她也并未扭捏多话,直接提起裙摆转身就跑,幸好之前她未进那小巷,那群人也不知道左峤还有个这般美若天仙的妹妹,所以那群人只顾着对付左峤,没人来追左娇。

也幸好这儿小巷虽多,却条条巷子都是相通的,她只要朝着最亮的那处跑,就总能跑出去。

左娇跑得急,事关兄长的安危,再淡定的她也有些慌了神,但虽然慌乱,她的脑子却是清醒的记着路,没用多久,左娇就跑到了城西铺着青石板的大街上,到了这里,就离人多的西大街不远了。

左娇正迅速回想着离这儿最近的是哪处和左国公府交好的府邸,她可以去搬救兵。

却见到了不远处,正坐在轮椅上的纪时艽。

月光清清浅浅落在他身上,勾勒得他俊逸的身姿更加出尘,面容愈发绝色,这一瞬,左娇甚至差点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上下凡的神仙,怎有人生得如此好看,又出现得如此恰当。

纪时艽见到左娇出现时,已经让随喜推着他朝左娇那去。

左娇到底身子娇,抓到了救命稻草,腿就软了下去。

纪时艽见势连忙去扶她,左娇就这样倒在了纪时艽的膝上。

然后,她竟从纪时艽身上闻到了浅浅的乌沉香,那个梦中亲吻过她好几回的男子身上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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