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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昏倒

“抢什么抢老子正儿八经赢的”

“而且区区十块钱算什么搁在十多年前我都看不上,用得着现在跟你们贪你们是不知道我那时段有多威风,要什么有什么,还有帮弟兄,到处收收保护费,还有家家户户交鸡蛋交米面,那日子过的真是”

他又说上瘾了。

大伙儿默契交换眼神,白眼撇嘴各有神色,一份默契十足的不屑藏不住。毕竟那些故事他们听过几十上百次,没了新鲜,反倒怀疑起真实度。

说话这人在仓库里管了两年的货物,风评不太好。说是毛手毛脚,色年轻小伙子都很起劲儿的那种脏玩意儿。

姓孙,没名字,自个儿让别人喊他孙猴,有时还死皮赖脸要别人管他喊孙猴子。

就彩云耍棒的那七十二变孙猴子。

他常常捡根树枝瞎比划,然后洋洋得意吹牛皮,说自个儿年轻时候多么了不得,砍过多好人摸过多少姑娘。来来去去最爱说当年我还亲手剁过人家的手指头呢

“当年我还亲手剁过人家的手指头呢”

瞧,来了。

“我这样举着刀,左手摁住他那个小指头,眼睛不带眨直接给下去了。真的”

他绷着脸一人分饰二角,无比骄傲地演示起来“刀这样下去,咔嚓一声碰到骨头,怎么使劲儿都下不去。我就想哎呀,这刀没下准,歪了咋办啊没事,我再给他这样抽出来,血哗哗的溅我满脸,真的是满脸哇。使劲摁住他,那怂货还给我动。”

“我想你丫动什么玩意儿呢然后巴掌盖过去,掂量着刀重来,是这样还是这样”

絮絮叨叨,没完没了。

有人丢开牌“不玩就算了,我回家去,媳妇在家等着呢。”

其余人争先恐后地跟上“等我”

“我也走我也走。”

观众转眼间消散 ,空荡荡的仓库里剩下孙猴,兀自坚持他的独白“那手指头下来还会动,虫似的活蹦乱跳,血里跳过来粘着我不放。我把它揣兜里回家放进盒子,天太热,没过多久它烂了。我又去抓蚂蚁苍蝇吃它,最后只剩下骨头”

“”

停止了一小会儿,他说“那可是他的手指。”

“是他的手指。”

孙猴喃喃着意味不明的他,眼里闪现似钦佩似怨恨的光芒。后头传来声音“谁的手指”

没来得及调动浑身警戒,后背已被一只嚣张的脚踹上。五十多岁的孙猴身子骨虚弱,蜷缩起来骨碌碌滚了两圈,呈团状瘫在地上。

“这也太老了吧跟废物似的。”

花衬衫的男人用指甲搔搔人中,笑嘻嘻去看后头身材纤细的女人“你真要找他办事”

女人不说话。

高跟鞋的声音噔、噔、噔的回荡,她走到孙猴手边。

孙猴仰头给她色眯眯地笑,她寡淡的五官也牵起个柔和良善的笑,随即鞋跟一挪,完全踩上那只瘦骨嶙峋的手背。

“啊”

孙猴捂着手龇牙咧嘴。

转动脚根,他又哭爹喊娘。

“谁的手指” 女人问。

孙猴喉咙嘶嘶说不出话来,她笑了笑,淡色的唇中溢出一个名字“宋于秋的”

七日下午六点,阿宋夜摊照常营业。

深秋气温低了,不过美食节照常人来人往。

摊子上帐篷围得更细了,不那么透风。憧憧人影落在鲜红的布上,这里吵吵嚷嚷着干杯,那边嘻嘻哈哈话家常,个个嗓门大、无所顾忌,快活劲儿上来激动到脸红脖子粗,确实比饭店里头热闹又热乎。

因而摊子生意没有下降,反而迎来高峰期,夜夜忙活不开。

宋敬冬老师那文章评上市奖,修修改改还得竞争国家奖。近日不是跟着老师四处乱跑走访资料,便是通宵达旦修改文章,七天瘦掉三斤,可谓用尽全力做功课。

阿汀周末来帮忙,算上两个帮工、林雪春,一共四人仍然被呼来喊去,忙到不可开交。因此完全没留意到,离铁锅最近那个桌上,一个年轻女人偷偷摸摸掏出纸笔,伸长脖子往锅里瞅瞅,再往纸上写写。

嘴里叽里咕噜念念有词,双眼精光大盛。

她选的位置很好,前头有人自能看见,后头来人有影子为她做警醒。但凡那影子冒个头,她便手脚麻利藏起纸,佯装细细品尝一大桌子的菜。

直到旁人走开,再掏出袖口的纸

眼角忽然划过黑影,手下纸张被抢。女人始料不及,反射性喊“有贼啊”

过路人循声看来,竟是个满身横肉的光头老爷们。手捏着几张纸举得高高,以至于那年轻女人跳来蹦去,怎么都碰不到。

“阿彪”

阿汀钻出红帐篷,瞧见他便双眼放亮,四下里搜寻起陆珣的踪影。

“老、老板他还没回。”

说这种话真是罪恶啊。

瞅着小老板娘渐渐失落下去的眼睛,阿彪挠着头,扬起纸张“宋小姐你快来看看这玩意儿,上头没几个字我看得懂的“

女人认识阿汀,先声夺人地呵斥“你这摊子怎么这样不准人用纸笔还是怎么的凭什么抢我的东西凭什么看我的东西”

“少说屁话,让开”

阿彪大手大脚推开她,径直将纸递过去,大咧咧道“我在那头看老半天了,这人鬼头鬼脑不晓得张望个什么劲儿。两张纸藏着掖着不敢见人,多半没安好心。宋小姐你先看,要是我弄错了,这事我担着”

“担什么担”

那人仍张牙舞爪着仍要抢“你们摊子伙儿抢东西偷东西的是吧小心我找公安说,让他们销了你们的证看你们这摊子怎么开”

阿彪轻而易举拦着她,外头人们交头接耳,都说这摊子是有些不讲道理,怎么能随便拿人家东西来看呢

“找公安吧。”

小姑娘吐字清晰,众人发怔。

“水煮活鱼配料红辣椒、花椒小半碗、葱姜蒜、白芝麻、黄瓜切块、土豆切片。鱼剔骨切片,鱼片鱼骨分开烧”

水煮活鱼出现在阿汀那个世界的1985年,不知这个世界有没有。或许有,或许碍于交通障碍没能流传开。总之诺大北通市只有阿宋夜摊有这份辣、香喷喷的水煮活鱼,当作招牌菜色推出至今,火气大大爆棚。

附近大小饭馆有样学样弄活鱼的不少,但学不来摊上的美妙滋味。阿汀看着白纸黑字细细念下去,在场不管行内行外都反应过来这女人胆大包天,眼红人家菜肴卖得好,居然上门来偷师

“除了水煮活鱼,你还点水煮肉片、酸菜鱼。这两道菜的配料做法记在纸上,还有你没点的菜,还有很多记在上面。”

阿汀抬起头,双眼明净地朝她笑笑。

看起来很好欺负,话却说得很利“偷东西的人好像不是我们,是你。”

“我没有”

女人咬牙不承认,阿汀眨眨眼睛“那我们去问问公安怎么看,或者问问大家怎么看吧。”

明摆着的事儿还用看

大伙儿出声“别看了就是她偷学手艺呢。”

“年纪轻轻不学好,做贼啊”

“还有脸泼别人脏水”

人群之中有人拍个掌“我认得你你不是那个美味饭馆的老板女儿么是不是”

她着急“不、不是”

旁人伸手一指“看她结巴的就是她”

“真不是”

女人百口莫辩之际还舍不得走,想找机会抢回那张纸。然而字落瞬间,林雪春走出帐篷。

显然被动静闹到了,她开口便是一声气镇山河的“什么狗玩意儿又来老娘头上撒野”

宋老板娘的泼辣狠劲儿赫赫有名,果然不让人失望。众人哄堂大笑,纷纷七嘴八舌。

有说不是狗是贼撒野,有说同行欺到头上老板娘你得打回去哇。还有更过分的,竟然原地大吼“美味饭店养的好闺女,狗胆包天来偷手艺人年纪不大心思多,老板娘你再不发飙,你这摊子这生意都要被偷走咯,没得做咯”

”切,就这偷鸡摸狗的小伎俩”

林雪春上下打量,鼻子里喷出一个哼音,故意道“年纪不大看着怎么跟我差不多年纪四十还是五十五十五”

天下女子爱颜面,受到讥诮的女人自尊心大大受损,蓦然涨红脸“我年轻着,谁要跟你这样的黄脸婆差不多年纪你、你看着七十岁臭老太婆全是皱纹,脸都要烂了,拿什么找我比“

这可说不得。

“阿彪。”

阿汀连连拽阿彪,阿彪回过神来,三两下摁住女人的肩膀。口头没什么好说的,直接往公安局拖就行了。

而林雪春一脚踩在凳子上,嗓门嘹亮地回嘴“数你年轻有本事偷玩意儿,给脸不要脸的小丫头片子,抓紧牢里关你个十年八年的,出来看你老不老”

“没你老”那边不死心地传来回应。

“滚你奶奶的”

“我奶奶也”

“再说老娘撕烂你脸皮试试”

“撕就撕、我唔唔。”

声音渐远,应该是被阿彪捂住嘴了。

摊上有人支着腿,玩笑道“老板娘,你这摊子生意太好遭人恨哇,一天两天来闹事的真不少。”

“尽管闹去,闹出名堂算我输”

林雪春说起话来仍是气势汹汹,但阿汀注意到她垂下嘴角,菜刀咣咣拍辣椒。辣椒掉地,她低头扯了扯自个儿身上的灰色旧衣服 摊上油烟多,好衣服怕糟蹋。她穿来穿去都是灰色黑色,记不清多长时间没扯布,正经给自己做身衣服。

林雪春眼睛发直的盯着,阿汀凑过来了,双手搭在桌边说“妈,明天我们去逛街吧”

“干嘛”

老妈子快快收起失态面,斜眼“多少衣服了还要买成天打扮成喇叭花还有没有心思念书了”

“不是我买。”

阿汀细声细气道“给你买呀。”

皱巴巴的皮肉之下,老心脏咚咚跳着。林雪春高频率眨眼睛,偏过头去“有什么好买的”

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

二十多岁做姑娘、初为人母那段日子打扮过,年纪大了眉毛鼻子都塌了,有什么好打扮的

再说人要本分,要认老。

再再说那死木头除非喝了酒,不然什么时候管过她美丑,说过她衣服好不好看

心跳恢复正常,老妈子莫名丧气。

阿汀偏偏固执己见,像模像样劝说“我们赚钱了,为什么不买衣服你可以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反正我们赚钱是为了花。“

“哎呀去去去。”

林雪春推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那要买吗”

“不买不买不买,别烦我”

“买嘛。”

“不买”

“买嘛。”

“再吵我打你了啊”

“买嘛。”

十八岁的大姑娘了,非要追在老娘屁股后头念念叨叨。

林雪春暴跳如雷,三四十岁的客人纷纷逗阿汀,问她买什么。阿汀老实巴交说家里赚钱了,要给亲妈买衣服。

原来是这么回事,男男女女笑得合不拢嘴。

“老板娘,买就买呗”

“女儿孝顺多好,买呀”

“小姑娘说得没错,钱用来花,不花钱你辛辛苦苦赚钱干嘛”

瘦条男人拉长脖子,喊了声“宋老板,你家姑娘吵着要给你媳妇儿买衣服,你怎么看啊买是不买”

宋于秋转过来,林雪春慌忙转过去。

一个不漂亮的背影对着他,一件油腻腻的灰色长袖对着他。他哑哑地说“买。”

“这儿听不到,你大点声“

“买。”

“买什么老板娘买金项链行不行”

他那破碎的喉咙从未如此大声过。他说“买。想买什么买什么。”

末尾补充一个沉沉的“都买。”

老心脏缩小了,又涨大了。

林雪春回过眼睛去,迎上一张照样不年轻的脸。照样灰扑扑的衣裳,汗流浃背,瘦如包骨,这人本是如此不声不响不喜不怒不夸也不贬,本是如此陪她二十多年过来的。

她不打扮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年老色衰不成

她打扮又如何呢

他能嫌弃她花枝招展不成

“买就买。”林雪春咕哝“赚来的钱都花光”

他仿佛听到她孩子气的放狠话,嘴角微微上提,意思就是你花,你全花光。

别剩给我。

反正除了你,我本就两手空空。

第二天母女俩真去逛街了。

百货大楼间间扫荡,烫头发染头发,买衣服买裤子买裙子买鞋子。买发卡买发膏买保养品,老妈子还在宝贝女儿的鼓动下,边不耐烦边仔细挑了对银戒指,小心翼翼包在红盒子里,放在袋子里,手伸进去摸摸再摸摸。

“你爸以前给我买过金戒指。”

她说这个,不是那种我有过金戒指的炫耀,而是别看你爸现在沉寂,他曾经辉煌过,曾在贫瘠的年代里有本事赚到金戒指还送给我的光荣色彩。

“还有金耳环。”

林雪春摸摸耳朵“就是后来给当了,这么多年没戴过耳环,洞眼合上十多年。”

人老了,话里有点儿物非人非的惆怅漏出来。阿汀敏锐抓住,大眼睛四下里张张望望,对着左手边的铺子一亮。

兴致勃勃说“妈,我们去打耳洞吧”

“打什么打,我可不打。”

林雪春躲躲闪闪,扒拉掉她的小手。随即又被小跟屁虫死缠着不放,来来去去的打嘛打嘛打嘛打嘛打嘛,犹如和尚敲钟。

“烦死了”

老妈子恼羞成怒,伸手戳脑门儿“上辈子干什么坏事生你这么个麻烦精早知道生出来那会儿直接丢河里去得了,人家不要女儿的都这么干”

阿汀光笑,软绵绵再问“打嘛”

“疼不死你”

最后的最后,当然还是打了。

晚上阿汀回到寝室还被两个小伙伴围观,竞相采访打耳洞疼不疼、什么滋味。

徐洁喜欢珍珠耳环,嚷嚷着也要打。王君无情嘲笑她耳垂太厚,人家未必打得穿,卡在里头就尴尬了。两人追来打去,阿汀笑做和事佬。

正在522寝室氛围最好的时候,大门被猛烈敲响。

“宋千夏在没”

宿管大姨喘着气道“你家来电话,你妈不知怎么往医院送去了,让你赶紧看看去”

门里瞬间安静,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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