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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天穹之下, 高崖之上, 有铺天盖地的雷霆涌来。

身处于雷霆之中,要迎的是灭顶之灾, 楚佑却是出人意料的沉得住气, 甚至有闲心拘了一把极细小的雷花放在掌心。

祸世血脉近乎纵横当世, 从无敌手。

然而只要是诞生在这天地间的时候, 怎么可能没有天敌克星

就算是传自远古,被无限神化, 也被无限畏惧的祸世血脉,面对天雷时, 依然会不由自主地退避。

楚佑甚至能够感知到在天雷下被削弱的祸世本源。

倒是个好机会,他静静想。

兴许自己能借着这个机会,除去自己身上的祸世血脉也说不定。

如果让旁人知道楚佑这个想法,指不定以为他是被天雷打击得太狠失了神智,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只有楚佑自己清楚,他此刻再清醒不过。

祸世给他带来多少好处,楚佑心中明白。

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间,祸世将他从一个一文不值的微薄少年,变成了真正名动天下, 也有资格站在云端俯瞰世间。

楚佑甚至是感谢祸世血脉的。

因为相较于祸世所带给他的好处, 那些他付出的, 日日夜夜被阴煞侵体的苦痛, 徘徊在入魔边缘的挣扎, 都是无关紧要的代价。

所以他也没有什么发疯的, 一定要和祸世血脉对着干的,水火不容的执念。

只是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无从选择自己出生,也无从选择自己去向,毫无筹码的少年。

手里握着祸世血脉,握着足够叫人动容的力量时,总是不免再贪求一下。

譬如说楚佑此刻。

他被笼在雷光之下,水到渠成地生出了一个念头来

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着借着雷劫除去祸世血脉

自己是不是可以尝试着摆脱局中步步推动的手,摆脱萧姚的觊觎,摆脱世人的憎恶,重新来一遍

哪怕是从一无所有开始,楚佑也乐意。

因为那是真正地为自己而活。

他踏出的每一步路,都是随着自己的心,去他想的方向。

楚佑垂眸之间,指尖涌上越来越多的祸世本源气机。

他体内被他镇压多时的阴灵终于拼尽最后几分气力出声,躁动难耐,声音嘶哑不安“你疯了你以为自己舍去祸世血脉金蝉脱壳,你能剩下什么”

阴灵自从被楚佑融合在神魂后,一直阴魂不散地和他神魂做着博弈,看看谁能压倒谁,取得祸世血脉的掌控权。

可惜阴灵空有满腔设想和抱负,却一直被楚佑压得没有说话的力气。

真是叫人唏嘘。

楚佑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若是有人在他咫尺之侧,恐怕会惊讶发现这位常年冷峻不化的年轻人,如今的意态竟是少有的温和释然。

楚佑从没和阴灵好好地说过一句话,一向都是饱含猜疑忌惮与防备。

他现在的变化,并非是因为打算放下成见,与阴灵玩化敌为友,坦诚相见那套把戏。

而是楚佑知道,在这场旷日持久的较量中,自己真正赢了,也放下了。

于是阴灵不再能成为一个让他正眼相待的对手。

“我知道。”

金蝉脱壳舍去祸世血脉哪有这般好舍,天雷又哪有这般好蒙骗

除非他甘愿一同舍下与祸世血脉息息相关的一身修为,甘愿遭受重创,从头来过。

“可我还有我自己。”

再坏不过是从头来过。

这比他所有经历过的,身不由己的处境都要好得多。

至少是他的意愿,也可以由他自己走。

“楚佑”

阴灵声音气急败坏“祸世血脉传承日久,从来没有想动手毁去祸世血脉的人,只有祸世血脉不认的宿主,你莫非要动手当这个罪人”

“那就由我来第一个。”

那道声音兀然尖锐起来,仿佛歇斯底里一般尖叫道“我不同意”

楚佑表情复归为冷淡。

他气息渐渐衰微下去,人却根本无法忽视。

阴灵看他时,油然感到了一阵的心惊。

它觉得自己好像看到在凡人口中被装点的无比壮阔华丽的神山长河,仙宫寒台,和高高居于其中不染尘埃的神仙中人。

无论哪样,都是高高在上,都能漠然地断人生死。

“由不得你。”

的确是由不得它。

因为祸世的血脉本源被楚佑抽调出一个七七八八,阴灵头晕眼花之间,失去它所有的意识。

它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总觉自己像是看见一片奔袭而来的红衣衣角。

刀光如雪碎雷霆。

而红衣孤身赴高崖。

叶非折明明带着萧姚那么大一个人,然而任何人见到他的第一眼,只会看见一身红衣,一把刀,映在灰沉沉的天幕下,抗在璀璨雷光里,也站立在猩褐似血的土壤上。

浓墨重彩,惊心动魄。

“阿折”

在这种时候唤出这个名字时,楚佑只觉得自己心跳不自主快了两拍,连说话声音里都带上百年难遇的两分惊异。

他甚至无暇顾及向自己冲来的雷霆“你怎么会来此地”

楚佑无暇去听,也顾不上叶非折怎么说。

他平生头一次生了一点悔意,一点害怕。

他想借着雷劫彻底毁去祸世血脉的想法大胆,稍有不慎,就可以身死道消于雷劫下。

但楚佑也不怕。

他活了这十八年,最轻贱的,最豁得出去的,就是自己的生死性命。

他自己做的决定下的赌注,在雷劫下无论是侥幸生还,还是尸骨无存,都是他应有的结局,楚佑都能坦然以对。

但是叶非折不行。

他声音竟和那个无能狂怒的阴灵有了一丝微妙的重合和颤抖“你不怕死吗”

隔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亏得叶非折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叶非折振袖出刀,雷霆在他刀锋下如落花簌簌,无论多浩大多唬人的声势,最后都归于尘土。

他挑去最后一丝雷霆,在狂风暴雨般的雷罚下,终于有一瞬喘息之机。

叶非折向楚佑一笑。

再神通广大的人,越过重重雷霆直登高崖,还要带着一个累赘,仪容都不会有多整洁好看的。叶非折也乌发散乱,衣角沾灰。

然而他一笑之下,神光熠熠,是和天上雷霆不一样的美,却是如出一辙的震慑魂魄,见之忘言

“不算很怕,至少相较起来,我更怕你死。”

叶非折登山,楚佑抽出祸世血脉的这些功夫,天上雷霆下过第二轮,他们两人之间,也有了可以平心静气说话的一点时间。

叶非折刚说完,便突兀补问了一句“楚佑,你信我吗”

这实际上是一句很广泛的空话。

信到什么程度才算信,要交托什么样的东西才算信,要做什么样的事情才算信

楚佑答得毫不犹豫,眼睛也未眨一下“信。”

只一个字,掷地有力。

“那就好,也算不枉费我特意把萧姚带来这里。”

楚佑这才注意到叶非折身后的萧姚。

估计是真正意识到大难临头的原因,她将头埋得很低,身体蜷缩起来,再不见曾经明眸顾盼,笑语盈盈的样子,反倒是畏畏缩缩得可怜可恨

楚佑曾经很多次想过,自己母亲倘若没有那般虚弱,该是何等模样。

想来想去都逃不过轻盈美丽,端庄大方这些俗套的言语。

独独没想过,会如此的

面目可憎。

“有些话我一定要和你说。”

叶非折反手用手背一抹刀背,倒映出他幽幽的一弯眸光,语速很快“我知道萧姚是你的母亲,对你有生养之恩,但这个人,哪怕你拦我,哪怕反目成仇,只要日后我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会杀。”

“这种事上,我一向说到做到。”

楚佑听着点了点头,说一声“好。”

如今说到萧姚时,他内心再度恢复到无波无澜的状态,已无多少起伏波动。

雷劫之前,楚佑放过萧姚一次,算还萧姚对他的生恩,也说过若是萧姚再动手,便当作敌人相见。

这次雷劫是拜萧姚所赐,楚佑若是能活下雷劫,也会去寻萧姚一算这笔账。

就是看在曾经的份上,不至于彻底要萧姚的性命罢了。

叶非折仿佛松了一口气,笑意更深“那就好。”

他话音刚落,刀锋已现

谁也没有想到叶非折能在笑意犹在唇边时,说翻脸就翻脸,暴起拔刀。

天雷察觉到了有人意欲干涉。

苍天之下,厚土之上,是黑是白;是正是邪;哪个该活,哪个当杀,总会给你断出个是非分明,一二三四。

岂容凡人置喙,岂容凡人插手

于是阴云更沉,雷光更亮。

本应再过几息才降下来的雷霆,随着突变天色,呼啸飓风,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如同游龙俯身,滚滚而下。

众所周知,雷劫中天雷停顿的空隙,便是渡劫的修行者抓紧调息,能否度过这场天雷的生机所在。

叶非折一出刀之下,惹怒天雷,摆明是不给活口,一杀杀两个。

他能将自己生死付之度外,那楚佑的呢

叶非折一路和雷霆硬杠,杠到此刻,也不免觉得有几分疲倦力竭。

这种疲倦力竭,很快又被愤怒所取代,所燃烧殆尽。

他气血上头的时候,第一时间回想起的,竟然是自己在刚上玄山时立下的豪言壮志,阴魂不散地纠缠了他半辈子的话。

“我要练世间最快,最强,最锋锐的一把剑。”

最快。

不平事刀锋过处,四周空气被扭曲出隐约波纹,如同带着流火撕破空气的飞星。

最强。

千千万万种刀式刀法刀意,叶非折只想得起最简单的直斩横斩平斩,刀刃在他手上翻飞出无数的刀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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