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不知名的小宦侍也被眼前这景象吓了一跳,惊呼一声。
他对自己的未来感到茫然。
身后的侍卫们也都个个瞪大眼睛。
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宦侍、虎贲卫都吓得向后退的同时,齐刷刷望着嬴政。
嬴政的心跳仿佛在一刹间骤然停止了。
他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大政殿里,四下空旷宁静,没有一个人在。
灿烂的阳光,透过门扇和缝隙打进来一束束金色的光,落在殿内的竹席、漆案上。
大政殿前高高悬挂的明镜,亦然为太阳耀眼的光芒照射,它在殿内打过蜡的地板上反射出一片澄黄灿烂的光。
这块镜子,很有来历。是秦始皇年轻的时候挂在门梁上,为的是让大臣们进殿时都能看到,照人心胆。
大秦,它的辉煌绝对是以实力为基础的。
民众对法崇尚到了一个高峰,而法对正义公平的维护也达到一個顶峰。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秦国的君王要想做一个有为的君王,就一定要做到执法公正。
悬挂这块镜子的初衷,就是要警示官员都要公正廉明。
一如秦吏在学室之内学习的为吏之道那几句训诫。
凡为吏之道,必精洁正直,慎谨坚固,审悉毋私,微密纤察,安静毋苛,审当赏罚。
望着地上的那一团光,嬴政恍然间明白了一点什么。
当他在努力让天下一统的过程中,那个时候的他其实已经做到了人生的巅峰。
但是当他完成了那个老天赋予的使命之后,在那一刹那之间,看似最为完美的他,其实已经走向了衰落。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
最完满的东西,好似有残缺一样,但它的作用永远不会衰竭;最充盈的东西,好似是空虚一样,但是它的作用是不会穷尽的。
嬴政曾经也是个对知识如饥似渴的人,对德道经这样的经典势必熟记于心。
只是当他真正明白其中的奥义之时,却是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
他用了皇位作为明白这个道理的代价。
嬴政在光明之中行走,殿内一片悄寂,他总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
一时间无法醒来的噩梦。
他真希望,这是个噩梦啊。
“陛下——”
宦侍们看着嬴政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嬴政宽下了腰带,在殿里翩翩起舞起来。
直到,一个高大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
那张刀削般冷酷的面容,源自于他的精血。
嬴政这脑筋,那永远是转地飞快,要是别的皇帝,那还第一时间会问一问,“你,你想要干什么?”
嬴政可没有。
当扶苏没有如期而至的前几天,嬴政其实就已经做了最坏的设想。
但是这是个温水煮青蛙的游戏,等嬴政发现了,他也无能为力了。他没力气爬出这个热水坑了,他早就被权力、金钱、欲望、美色迷惑了,坠入了深渊。
“你——你这个逆子,你这是谋反!”
“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谋反?”
嬴政气得发抖,手指颤抖着指向扶苏的配剑。
“你想要杀了朕吗?”
扶苏只是故作冷淡地望着嬴政。此时的嬴政,像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扶苏见过后胜和齐王,当初他们两落魄的模样,和如今的秦始皇也差不多。
在这一刻,扶苏的心结彻底消除了。
原来他的父亲,并不是所谓的神。
只是权力被他握在手中太久了,让人恍惚以为他就是权力。
那一刹那,扶苏心中对于嬴政的恐惧消失了。
所谓的篡位,在他看来也不过是个儿戏了。
想想过去,嬴政骗他的次数也不少。比如造纸之后的用途,精简文字之后嬴政的做法,冶炼钢铁之后有了好的效果,嬴政却把它们用在了什么地方。
一切的一切,都是嬴政自己选的。
“父皇,今日之事,实在是人神共愿。”
“父皇何等英明,如何会料不到今日?”
嬴政叱骂,“竖子,伱暗算你生父啊!暗算生父啊!好狠毒的人。”
他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眼泪。
让扶苏又开始有所犹豫。
章邯就怕他们俩这样,一见面又要上演父子亲情的戏码,所以赶快跟了进来。
“太子——”
章邯见到扶苏,先作揖道,“太子,您要以大局为重啊。现在文武百官都在外面等着。”
嬴政瞪着章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没有了权力,嬴政就是一个被儿子打脸的普通父亲。根本没有什么神秘高傲可言。
人总是被表象所迷惑。
只是可怜的章邯,他看不透问题的实质。
曾经被嬴政身上的光环迷惑,认为他是权力本身。现在,他又开始被扶苏身上的光环迷惑,认为他是权力本身。
“为何是你?”嬴政对章邯,倒也算是器重。“朕自认不曾亏待于你。”
章邯对着嬴政,还是毕恭毕敬作揖。
男人,永远都为权力鞠躬尽瘁。
哪怕是曾经的权力的象征。
“比起在陛下身边获得九卿的职位,臣更想要一块属于自己的领土,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王国。”
那一刹那,嬴政呆了。
他知道很多人都有这种想要裂土封王的想法,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章邯都这么想。
嬴政顿时哈哈大笑起来。
“连你也想裂土封侯?”
随后,嬴政愤怒地望着扶苏,“废物!”
“还以为你能想出什么办法推翻我,不过是出个昏招罢了。”
“你距离朕,还差的远呢。”
嬴政忍不住咆哮起来。
“如果天下没有朕,真不知道如今这天下几人称王?”
“可偏偏生了你这么个废物,去走前人走过的老路。真是蠢货。”
嬴政望着扶苏,他也不含糊。当即拔出自己的长剑来,“朕要灭了你这个废物!”
对秦始皇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扶苏否定的不仅仅是他的权力宝座,更是要把他这几十年来的心血全部给毁了。
一时间,嬴政的眼睛都开始红了。
“陛下,得罪了。”章邯二话不说,上前缴了嬴政的剑。
嬴政双手悬浮在半空中,无所凭依,只能怔怔地望着眼前意气风发的大儿子。
他年纪轻轻,英姿勃发。
再看看他,两鬓斑白也就罢了。还大腹便便,仪态上已经输了大半。
即便如此,嬴政还是强撑着自己的体面。
“你们这是在造反!”
“来人!”
“传蒙恬、蒙毅。”
“传冯去疾、李斯前来。”
嬴政大声地呼叫着。
“父皇,别叫了。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了。我们毕竟是父子,今天我单独走进来,为的是给父皇体面。”
扶苏不想再和嬴政掰扯了。
“请传位于我。”
话说着,陈平抱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一卷帛书和笔墨。
嬴政一把打翻托盘,笔墨飞溅,落在了他的袍服上。
嬴政大手一甩,向自己的王座走去,随后堂而皇之坐在上面。
“朕不会写的。”
“这是篡位!”
“你以后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嬴政喋喋不休地数落着。
扶苏有些反感了,“父皇,我现在已经是臣子百姓心目中的皇帝了。而您,将是历史上第一位太上皇。”
“父皇,现在大局已定,您认了吧。”
“还是不要对新的皇帝说这种话了。”
扶苏猛然说了自己的心里话。
倒是让陈平和章邯都不会了,他们惊愕地望着扶苏。
太子怎么倒反天罡啊……
本来还以为需要他们助攻呢。
嬴政听到这话,那是一时间感觉自己的血脉贲张起来,一面感到对面的人很熟悉,仿佛他的身体里住着自己;一面又感到自己的威严被儿子不当回事。
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嬴政先是一时间瞠目结舌,张张嘴可是说不出话来。
可是随后却又暴跳如雷!
“皇帝?到底谁是皇帝!?”
“什么传位诏书,朕就是死也不会写。”
嬴政说完这话,立刻舌头缩了回去。他目光微微躲闪。
又过了一会儿,邵平赶了进来。